读读何彼襛矣读书笔记
图片by蓝卡措
读无竟寓先生《诗之为诗:诗经大义发微卷一》之《何彼襛矣》篇
何彼襛矣
何彼襛矣?唐棣之华。
曷不肃雝?王姬之车。
何彼襛矣?华如桃李。
平王之孙,齐侯之子。
其钓维何?维丝伊缗。
齐侯之子,平王之孙。
反过来倒过去重复的“平王之孙,齐侯之子”和“齐侯之子,平王之孙”也是在说“之间”:两个家庭之间,过去和未来之间。
新娘之为新娘,只有在从女儿走向媳妇的路上。(《诗之为诗》p)
思考:
昨夜的春雨好大啊。在醉酒中听来,那雨的滴落,都要滴落进几分醉之重量。滴滴答答的,密密麻麻的,在雨棚上,在窗外的黑暗里敲击。敲击又敲击,那是寂静的好几种我爱听的声响之一。听着雨声,雨声的大颗与透冷,裹在被窝的温暖里,就会睡得更安稳。
我还有些喜欢听的寂静的发声,比如降温之前的那几天晴好、暖热的日子,在河渠边,听见两岸的蝉鸣。还有下午偶尔叫起来,又落下去的犬吠,散落高低、左右、前后的鸟啼。再过一段时间,晚上的虫叫就会更多起来了,更相互穿插、交织、追逐、嬉戏。而下午更下午一点儿,要是还没有睡过午觉,很想睡一个午觉。又犹豫着是不是要打消睡一个午觉的念头时,那远远像放飞风筝,放了好长好长,好远好远的,喉咙里带着那股线之力道的鸡鸣。
或者东响一下,西响一下,偶尔谁在楼下大叫。不知道有没有叫醒我那个从未深入的午梦,但醒在就要醒来之前。或者是醒来的刹那、瞬息,那还未来得及适应的,刺目的白亮。但那刺目、那白亮,很快又会消散在白亮与刺目里。或者那些热闹的酒宴,热烫的食物,一杯接一杯的酒,嘈杂的喧嚷与交错的话题,在回忆的耳朵听来。或许特别是那种经过时间沉淀的,偶然一瞬的重新记起。或者是那种人世浮沉后,蓦然的回首,恍如、隔水,或者是隔着一道深深的峡谷。那样一瞬的听来,繁华、浓艳,几乎都会获得一种镇清于水底,那透明,那若有似无的隔离,可及与不可及。不知道是裹上了一层,还是剥离干净之后的呈露,盈盈而沉静。
如果我们回到那一个时刻?就像是这同样的春天,这正在的春天,回想另一个,更遥远的春天。不知道这两个春天,会不会重合呢?或者这样的重合,以及这样的两隔,才让此刻的春天得以正在,而那遥远的春天,那遥远得以遥远呢?“何彼襛矣,棠棣之花”,好像就是我眼前的正在燃烧的烈焰,但又迢递远隔着千年。所谓的当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,不也就意味着我们纷披着昨晚的夜雨,满带着一身的湿气,走入一个曾经的房间。走入某一个得以看见这一切得以发生的窗口。或许我们都会忽略掉那一道窗口,因为眼前送亲的热烈的队伍。但我们的那只昨夜打湿的衣袖,当斜倚在我们注目观看的灌注上的时候,那窗棱硌着了手臂上好大一片的湿冷。哦,原来是这样的窗户,这样的木头,这样的二楼,这样的雕花,这样味道、香气、音乐,人群的噪杂、集市、街道、雨棚、招牌、屋瓦、各种彩色的带子、吹奏、云朵、形状、万化,以及那时的天色。
在什么样的意义上,那绽放的曾经,就活生生的正在在眼前呢?而又在什么样的意义上,那转瞬即过的队伍,被永久停留于那转瞬之上的永久?就像《野有死麕》中,那笼罩在“死”的气息中,包裹转化而来的“白茅纯束”之“纯”的包裹与绽露。而又要在什么样的意义上,意味上、意蕴上,去咀嚼“何彼襛矣”的“襛”呢?似乎在某种意义上来说,那些味道实在是相承相通。但“纯”与“襛”,毕竟又是那么的不同。而这不同与相同,又没法判然两分,但又不是那样的融合透彻。“何彼襛矣”到底是什么在“襛”?或者是为什么要“襛”?又如何去“襛”?
是的,“唐棣之华”“华如桃李”,那是美艳的,但这种美艳有一种单纯性,一目了然性,一种直接性。不管它们的色彩多么纷呈,花多么错杂,花英多么饱满、薄柔、娇嫩,始终有一种白,白于其间。这个白当然可以是花朵的白。也可能是我们观看时,让观看得以成为观看的底色,比如在我们那些相遇之前的日子,是多么的苍白。但这白,同样可以是亮跳在我们那些生命的沉郁之上的生生之白,绚烂之白,绽裂、叫喊、跳跃、舞唱之白。白得热闹,又白得素雅,又白得沉静,又白得猛烈如老虎那虎视眈眈。“绘事后素”,其实要说这首《何彼襛矣》不是够素的了吗?根本就没有说个什么具体的内容,以至于“平王之孙,齐侯之子”,都一直搞不清楚在说同一个人,还是两个人。而且连婚嫁这件事,都没有明说。要说事情的内容,那简直是素得不得了。甚至比《桃夭》还要素,至少《桃夭》是直接把“之子于归”点出来了的。但同样的,为何《何彼襛矣》,又有着《桃夭》那样的灼目的烈度与色调?
再与《鹊巢》比较来看看,与“百两御之”“百两将之”“百两成之”比起来,“王姬之车”从车数来说,简直是太素了。但当我们读到“王姬之车”,可一点儿都不觉得比“百两成之”要单薄啊。甚至是有一种都不屑于说盛大的盛大在里面。这就反过来让我们去咀嚼“百两成之”到底要“成”的是什么?
何彼襛矣,唐棣之华。
曷不肃雍?王姬之车。
与其说用“唐棣之华”来比“王姬之车”,或者更不如说,是对“王姬之车”的目击,兴发了“何彼襛矣”之叹。而这样的一叹,才紧接着绽放为“唐棣之华”。所以这儿并不是用一个现成的物来比喻另一个现成的物。所有的的“比”要成其为“比”,实质上必有所“兴”。虽然所有活生生的“比”,都有所“兴”。但这样的“比兴”,却很不一定会得以活生生的绽放,于字句、音声、语调绽裂。而“曷不肃雍?王姬之车”,不论是从“肃雍”的意味上来,还是聚焦于“王姬之车”,都有着一种收束之势。但在这收束之势,收于“王姬之车”的时刻。简直让人感受了震撼人心的盛大。这到底是怎么得以呈现的呢?我们不是在追问一种所谓的修辞手法而已。毋宁说我们在追问包裹与绽露,绽露于包裹,这样的穿插、交缠、编织,是如何得以生生而绽的。或者是什么才是让“百两成之”,得以所成的文明之象,礼乐之象?那么“唐棣之华”要铺展开来的,或许就不仅仅是它本身了吧?或许就是要铺展开那白?
在这个意义上来说,《诗》就不再是所谓的外在的,点缀性的,锦上添花似的那种花样。或许在某种意义上说,在《诗》放在六经之首来说,《诗》是让锦得以成为锦,或者是让那“得以”得以绽露的开端。也可以说《诗》就是包括它自身在内的六经的底色,那一抹白亮。一如那所有的白色不仅是在底层的白,也是穿插其间的白,更是挥洒、照射、绽露其上的白,《诗》不亦如是乎?
那我们再转回头来看看“王姬之车”何以盛大?那显然不仅仅是因为做了一个,所谓“唐棣之华”的比喻。如果要是仅仅如此,那就“唐棣之华”“王姬之车”,直接放在一句好了。但根本没有当下的《何彼襛矣》,这样的盛大夺目的色彩。那么从“曷不肃雍?”来看,从整个《召南》若有若无的相连、相应、相断来看,“何彼襛矣”应该带着一个问号的语调在。当然这个问号,不仅仅是光问的意味,也有不用问的意味,而恰恰是不用问,那样的直接,那样的目击而道存。所以才能从“王姬之车”,得以绽露出“何彼襛矣”之震,之叹,之问。要是没有这样的震动,一如没有怦然心动的时刻,所谓的爱(各种爱),就会是非常可疑的。而这样的反复的问与答的牵缠、勾连,一路从《采蘩》《采蘋》《行露》,委蛇、缭绕而来。或许甚至可以说这种问与答的牵扯,一直萦缠在《召南》之间,挥之不去。一如《论语》,一直都萦绕在“学而时习之,不亦说乎?有朋自远方来,不亦乐乎?人不知而不愠,不亦君子乎?”那样的问与答相互纠缠的开端。
就如“何彼襛矣”这里的问叹一样,“不亦说乎”“不亦乐乎”“不亦君子乎”,不也同样是经历了目击而道存之后,兴发而起的叹问吗?好像这是一个明显如白的答案,但这样的白又好像是沉入万事纷繁之底的白,同样又不也是洋溢着那沐浴、游泳、吹风、歌唱、回返之生生之乐的白吗?当然就算是这开头的三句,它们也自有纠缠。但这样的纠缠,就像我们一次次见识过的一样,不是要弯弯绕,不是要弄一个多高大,多庞然的东西,来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。尽管它幽深、高远、广阔无边,但就是那样真真切切的,让我们怦然心动了,让我们喘息、屏息、大口大口歌唱的呐喊、静默、惊讶、揪心、留恋、释然、隐痛又期盼。那生生的力道,那柔韧,那看见与不可见,就是那样的直击人心,就是那样的无声无息,就在我们的心头生根发芽,就是那样一天天,一件件,一夜夜,就开花结果、落叶凋残。“何彼襛矣”,到底“何彼襛矣”啊?
这是一个还没有来得及睡午觉的下午,竟然还没有勾起一丝丝的睡意。大概还是有一些疲倦的味道了,就好想一口气躺下来,咀嚼这疲倦。鸡鸣果然在这已然有些阴郁的天色里,从远方委蛇的放了出来,又一圈圈被收走那丝线。那丝线要通向哪里呢?鸡鸣又高飞得,像消失于中天刺亮的一点。难道哪里有一只放飞那些困倦与悠长的玉白纤手?那冰凉,那温暖,那触及。
21.3.21
此书为柯小刚老师的《诗之为诗:诗经大义发微卷一》
柯老师
转载请注明:http://www.iogko.com/ways/9714.html